第四話 最藍的一片天空(14-16)(第1/2頁)

作品:《麵包樹出走了

14.

沈光蕙哭得肝腸寸斷。我沒想過她會哭,她不是很想老文康死掉的嗎?如果還要為他的死許願的話,她巴不得他是掉在一個糞池裡溺死的。然而,當她從校友通訊裡看到老文康病死的訊息,她卻哭了。

她縮在床上,用褥單卷著自己,我和朱蒂之坐在旁邊,不知到該說些什麼好。是安慰她呢?還是恭喜她如願以償呢?

“你不是很想他死的嗎?”朱蒂之問。

“是的,我想他死﹗”沈光蕙一邊擤鼻涕一邊說。

“那為什麼哭?”我說。

她抹乾眼淚,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覺得傷心,我竟然掛念他。”

“他是個壞蛋,不值得你為他哭。”我說。

“我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恨他。可是,當他死了,我卻又懷疑,他是不是也曾經愛過我的。”

“當然沒有﹗”朱蒂之殘忍的說。

我說不出那樣的說話。我們以為自己恨一個人,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是愛過對方的。那是多麼悲涼的事情?我終於明白了沈光蕙為什麼從來好像只愛自己而不會愛別人。在她年少青澀的歲月裡,那段畸戀把她徹底的毀了,她沒辦法再相信任何人。她愛著那個卑微和受傷的自己,也恨那樣的自己。她努力否認自己愛過那個無恥的男人;然而,當他不在了,她才知道自己也曾經深深地愛過這個人。愛情有多麼的善良和高尚?卻不一定聰明。恨裡面,有沒法解釋的、幽暗的愛。

我恨林方文嗎?我已經沒那麼恨了。是否我也沒那麼愛他了?

15.

午後的陽光,溫熙了西貢的每一株綠樹,我坐在採訪車上,司機把車子停在路邊,當我的同事。馬路的對面,停了一輛藍色的小轎車,就在潛水用品店的外面。那不是林方文的車子嗎?

他從潛水店裡走出來,頭上戴著鴨舌帽,肩膀上扛著一袋沉重的東西。他把那袋東西放到車上,又從車廂裡拿出一瓶水,挨在車子旁邊喝水。

他看不見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他。以為他會在家裡哀傷流淚嗎?以為他會為我自暴自棄嗎?他還不是尋常地生活?不久的將來,他也許會愛上另一個女人;新的回憶,會蓋過舊的思念。

我躲在車上,久久的望著他,努力從他身上搜尋關於我的痕跡;突然,我發現是那頂鴨舌帽。我們相識的那年,他不是常常戴著一頂鴨舌帽嗎?一切一切,又回到那些日子,好像我們從來沒有相識過。他抬頭望著天空,還是在想那裡的天空最藍嗎?

我很想走過去跟他說些什麼,我卻怯場了。

我們相隔著樹和車,相隔著一條馬路和一片長空,卻好像隔著永不相見的距離。

最後,林方文坐到駕駛座上,我的同事也上車了。

“對不起,要你等。”我的女同事說。

“沒關係。”我說。

“已經是深秋了,天氣還是這麼熱。”她說。

我的臉貼著窗,隔著永不相見的距離,穿過了那輛藍色小轎車的窗子,重迭在他的臉上,片刻已是永恆。他發動引擎,把車子駛離了潛水店,我們的車子也向前去,走上了和他相反的路。所有的重逢,都是這麼遙遠的嗎?

16.

“要出發了。”韓星宇催促我。

我們在布列塔尼的酒店房間裡,他的外國朋友正開車前來,接我們去“布列塔尼”餐廳慶祝除夕。他們並且訂到了木馬旁邊的餐桌。

“我在大堂等你。”韓星宇先出去了。

我站在鏡子前面,扣完了最後一顆鈕釦。我的新生活要開始了。

房間裡的電話響起來,韓星宇又來催我嗎?我拿起電話筒,是朱蒂之的聲音。

“是程韻嗎?”

“迪之,新年快樂﹗”我說。香港的時間,走得比法蘭西快,他們應該已經慶祝過除夕了。

“林方文出了事。”沉重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