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寧靜

作品:《逃離2147

把尼克安頓好之後,我馬上拉上了窗簾。此時此刻,透過薄薄的白色布料,我看到太陽正在綠色的原野上落下,那幅歲月靜好的景象和我心中的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幾個小時過去了,尼克連動都沒動過。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因為年久而有些泛黃——天知道它們已經被用了多少年——而他潮溼的衣服還掛在浴室的白色浴缸邊緣。我坐在角落裡的一張木頭搖椅上,哪怕是輕微的晃動,都會發出嘈雜的吱嘎聲。這是一種注意力測試——只要尼克的身體一移動,就證明他醒了,警報也就解除了。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透過了測試。

沉默地坐在窄小農舍臥室裡的這幾個小時讓我可以進行思考,讓我有機會把305航班在英格蘭郊外墜毀以來發生的一切都考慮清楚。自從那一刻起,意外就沒有停止過,而許多人的生命——包括我自己,或者至少是我的一條腿——都危在旦夕。此時此刻,在尼克熟睡時,我忍不住回想起了在墜機中喪命的那些乘客,還有在之後的日子裡似乎是因為衰老而死去的人們,以及今天早些時候闖入墜機現場的那些人。我猜他們應該不像此刻的我這樣溫暖而舒適。我不知道內特怎麼樣了,那個再也看不到自己母親的布魯克林男孩;還有吉莉安,那位在墜機後混亂的災難現場身兼數職的空姐;以及穿著迪士尼T恤衫的小姑娘。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是否安全,是否開心。

我感覺很安全、很開心。儘管我也會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感到恐懼,但我心裡還是很開心的。我很開心薩布麗娜不必為了抗擊感染而切掉我的腿,我很開心我可以用自己的雙腿走路。不僅如此,我很高興自己在墜機中倖存了下來,和尼克一起。他活著,身體也還算健康。我感覺……能夠安然無恙地活著就已經是幸運至極了。要知道,我一直都把生命和健康當作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直到面臨自己有可能失去生命或是一條腿的險境時,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幸運。

我們為什麼只有在險些失去時才知道珍惜呢?

此時此地,我的心中交織著一種奇怪的情緒,既幸福又愧疚——為了我的倖存,也為了我沒能替其他乘客再多做些什麼。每一次轉機都會讓事情朝向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從而影響許多人的命運。我的行動也會決定某些人的命運。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我一直在腦海中回顧自己經歷的每一個事件、每一次決定,直到我再也受不了了。我陷入了精神上的迴圈,沒有答案,也無法決斷。

我必須離開這裡,做些什麼。

也許是因為自己心裡的騷動,我並不是很餓。或許那些身著偽裝的人不知怎麼餵我吃了些東西,或是給我服用了一種抑制食慾的東西。這又是一個謎。

我從木頭搖椅上緩緩站起身來,在椅子發出尖利的噪聲時畏縮了一下。但尼克並沒有被我吵醒。廚房的桌子上大約還有2/5的食物擺放在那裡。奇怪,考慮到我們5個人對彼此保有的秘密和不信任,我們竟然還能在食物方面留有一絲尊重。我把剩下的食物取了回來,放在床頭櫃上,再次離開房間,小心翼翼地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我開始在小小的石頭農舍裡四處搜查起來。我們肯定需要更多的食物,這是我的目標。可我忍不住在每一個房間裡尋找起了能夠證明現在是何年何月、這裡又是什麼地方的線索。到處都是灰塵,蟲子隨處可見,卻並沒有動物留下的痕跡。前任屋主肯定把我要找的線索緊緊地鎖了起來。

客廳的書架上幾乎空空如也,只有幾本相簿和一本《聖經》,一點兒也不像是印刷書籍銷售最火爆的時代。沒有電視的跡象,但牆上倒是掛著一大片微微有些結霜的透明塑膠薄膜,像是一片巨大的膠帶,證明人們還是會看些什麼的。

廚房的櫥櫃裡沒有任何食物,只有一些馬克杯、餐廚用具之類的東西。

我沿著陡峭、狹窄的木頭樓梯來到了地下室,頭頂的光線隨著我邁出的每一步而變得越發微弱。我正要回去尋找一支蠟燭時,卻停下了腳步。樓梯的底部亮著黃色的光芒——是一支插在燭臺上的蠟燭。下面有人,我聽到遠處狹窄的石頭走廊盡頭傳來了碰撞的聲音。

我朝著聲響傳來的方向走去,那是櫥櫃猛地關上的聲音。沒錯,地下室裡也許有一間食品儲藏室——另外一個人也想到了這一點。我看到一支蠟燭正在前面房間裡的一個吧檯高度的破桌子上燃燒著,旁邊還放著一個黑色的物體。我邁進了食品儲藏室的門檻,看到格雷森直起了身子。在搖曳的燭光中,我很難看清他的表情,但我看到他的眼神飛快地瞥向了餐桌。現在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把手槍。

我張開嘴,猶豫了片刻:“我只不過是在找吃的。”

他朝著架子轉回身去,扒拉著罐子,向它們的後面望去。“至少我是什麼可吃的東西也沒找到,但我不是來找食物的。”

我走到最近的一個架子旁,看著一罐罐似乎很早以前就腐敗了的水果和果醬罐頭。“那你在找什麼?”

“可以喝的東西。”

“未來的人可能已經不喝酒了。”

“不一定。喝酒是某些問題的唯一解決方法。”

“你覺得這就是你的問題所需要的答案嗎?”

“這是唯一曾經起效的方法。”

“難道你只試過這一種方法?”

格雷森終於肯面對著我了。“你知道我有什麼問題嗎,哈珀?”

“我知道的已經夠多的了。”

“你知道的都是<b>他</b>告訴你的。是他講述的故事。”

“沒錯。但我也無數次目睹了你的情況,我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書寫你這樣的家庭。”

“我聽說了。他告訴你我打算做什麼了嗎?”

“是的。”

他把注意力轉向了架子,到處翻找著,終於找到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不知道它被放在這裡多少年了。100年,200年,還是1 000年?等不及了。”他開啟瓶塞,深深地喝了一口,臉上露出了笑容:“諷刺的是,我的書對於你的職業生涯來說將會是一種恩惠。我和盤托出的講述可能會讓你‘正式授權’的傳記銷量一飛沖天,讓你成為百萬富翁,永遠也不再需要工作了——多虧了我。”

我聽到身後的石頭地板上傳來了腳步聲。尼克出現在了狹窄的門口,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他依舊是那樣憔悴,但臉色已經有所好轉,眼神裡充滿了沉著的專注。

“你還好嗎?”

格雷森在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便給出了答案,又恢復了嘲諷的語氣:“是的,白馬王子,她沒事。和我說話不會讓她的腦袋爆炸。”

“我們需要你的幫忙。”尼克直截了當地說道。

“幫什麼忙?”格雷森問道,眼神又落在了酒瓶上。

“尤爾和薩布麗娜。他們知道有關墜機的一些事情,而只有我們兩人有槍。”

“不,不止我們。尤爾在樓上找到了一把獵槍。”格雷森心不在焉地回答,鼻子依舊嗅著敞開的酒瓶裡散發出來的酒香。

尼克和我的眼神相遇了。然後他再一次注視著格雷森,語氣既平靜又清晰:“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我們需要你保持在最佳的狀態。”

格雷森抬起頭,眼神閃爍了起來:“你是在叫我不要喝酒嗎,老爸?”

“不是的。我是在告訴你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我要說的就這麼多。”

尼克走出了門口,我跟著他來到了客廳。就在我打算開口詢問他的計劃時,他停下了腳步,朝著走廊盡頭的另一處狹窄的樓梯點了點頭。我走下樓梯,聽到微弱的聲音飄了上來,是尤爾和薩布麗娜。

“等等。”格雷森走到我們身邊說道,“他們一直都待在下面,算計著些什麼。”

我飛快地低聲把自己在機鼻那裡偶然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他們兩人——包括薩布麗娜和尤爾躲在緊閉的駕駛員座艙門後進行的低沉對話,薩布麗娜指控尤爾知道飛機會墜毀並曾參與其中,還說他們在飛機遇難之前所做的事情正是導致墜機後倖存者們衰老的原因。

這兩個男人沉默地站在被燭光點亮的狹窄通道里,點了點頭。

“這段對話是怎麼結束的?”尼克問道。

“它並沒有結束。”我低聲說道,“因為身著偽裝服的入侵者們出現了。”

“好吧。”尼克回答,“在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之前,誰也不許離開這座房子。”他轉過身去,帶著我們走下樓梯,來到了更深的地下。這是一個擁有水泥牆壁的寬敞房間,眼前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

是的,尤爾和薩布麗娜知道這裡正在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