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00年前

今天的索馬利亞附近

科學家睜開雙眼,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兒。飛船加快了她的喚醒程式。這是為什麼?喚醒過程通常都按部就班,除非……她管子裡面的濃霧散去了一點兒,然後她看到牆上有盞紅燈正在閃爍——有警報。

管子開啟了,冷空氣衝了進來,圍繞著她,咬噬著她的肌膚,驅散了最後幾縷白霧。科學家離開管子,踏上堅實的金屬地板,踉蹌著走向控制檯。綠色和白色的光形成閃光的波浪,彷彿是彩色螢火蟲形成的泉水,從檯面上噴湧而出,淹沒了她的手。她晃了晃手指,壁式顯示器有了響應。是的——一萬年的休眠期提前了五百年結束。她朝身後的兩個空管子望了望,然後朝最後那根管子看去,那裡面裝著她的同伴。這根管子也已經開始啟動喚醒程式。她飛快地移動手指,希望能讓程序停下來,但為時已晚。

他的管子噝噝作響著開啟了。

“發生什麼事了?”

“我還不清楚。”

她調出一幅世界地圖和一系列統計資料:“我們有個人口數警告。也許是一次滅絕性事件。”

“來源?”

她把地圖鎖定到一個小島上。整個島都被一片巨大的黑色煙霧籠罩著,“赤道附近的一次超級火山噴發,全球氣溫出現了急劇下降。”

“受影響的亞種?”她的同伴邊問邊走出他的管子,蹣跚著走向控制站。

“只有一個,8472號,在中央大陸上。”

“這可真讓人失望。”他說,“他們本來很有前途的。”

“是啊,他們本來是。”科學家在臺面上一撐,站起來,她現在能站直身子了,“我想去檢視一下。”

她的同伴對她露出個滿是疑問的表情。

“只是去採集樣品。”

四小時之後,科學家已駕駛著這艘巨大的飛船飛到了這顆小小星球的另一邊。在船上的消毒艙內,她把衣服上的最後幾個鎖釦扣好,戴好自己的頭盔,然後站在那裡等待大門開啟。

她開啟了頭盔內部的揚聲器:“音訊檢查。”

“音訊正常。”她的搭檔說,“影片也已收到,你可以出發了。”

大門分開,露出一片白色的沙灘。不到二十英尺1外,沙灘就開始被一層厚厚的灰燼覆蓋,灰燼一直延伸到一座石山上。

科學家望了望佈滿灰燼的昏暗天空。大氣層中剩下的火山灰最終也會落下來,陽光會重新照耀大地。但到那時候,對這顆行星上包括亞種8472在內的很多居民來說就已經為時太晚了。

科學家艱難地爬上山頂,回頭望著自己的飛船。巨大的黑色飛船停在岸邊,好像一條碩大無朋的鯨魚:只不過是機械的。整個世界一片昏然寂靜,她之前研究過的許多尚未產生生命的行星都這樣。

“最後記錄到的生命訊號就在山那邊,轉向二十五度。”

“收到。”科學家邊說邊略微調整了一下方向,然後快步前行。

她看到前方有個巨大的洞穴,它周圍的岩石區域上的火山灰比海灘上更多。她繼續朝洞穴走去,但放慢了移動速度。她的靴子在灰燼和岩石上時不時打滑,就好像她正在一塊鋪著碎羽毛的玻璃表面行走。

就在快走到洞穴入口處的時候,她感到靴子踩到了別的東西,不是灰燼,也不是岩石,是骨頭和血肉,是條腿。科學家往後退了幾步,讓頭盔裡的畫面對準那邊。

“你看到了嗎?”她問道。

“是的。正在對你的畫面做增強處理。”

畫面清晰起來。這裡有成打的……人體,層層疊疊堆在通往洞穴入口的路上。這些消瘦的黑色屍體和身下的岩石、落在身上的火山灰混為一體,形成條狀和塊狀的突起,看起來更像是一棵巨樹露在地面上的樹根。

讓科學家驚訝的是,這些身體都是完整的。“非同尋常。沒有同類相食的跡象。這些殘存者彼此認識,他們可能是一個部落的成員,有著共同的道德觀。我認為他們到這裡來是想到海邊去,尋找隱蔽場所和食物。”

她的同事把她那邊的顯示切換到了紅外檢視,證實那些人全都死了。他無言的資訊很清楚:繼續前進。

她彎下腰,拿出一個小圓筒。“我要採集一份樣品。”她把圓筒拿到最近的屍體旁,等待著它收集DNA樣本。等它的工作結束以後,她站起身來,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阿爾法登陸艇,科學探險日誌,正式記錄:初步觀察確認,亞種8472經歷了一次滅絕水平事件。疑似原因為一次超級火山噴發和隨後的火山冬天。該物種大約是於本記錄之前130000個本地年進化出來的。試行從已知的最後倖存者身上採取樣本。”

她轉過身,走進洞穴。頭盔兩邊的燈“唰”地亮了起來,照出了洞內的景象。人體密密麻麻地堆在牆邊,不過紅外畫面顯示沒有任何生命訊號。科學家朝洞穴深處緩緩走去,幾米開外不再有屍體了,她朝地上瞥了一眼,有些拖痕。是新近留下的嗎?她繼續深入洞穴。

她的頭盔顯示器上有一個微弱的緋色小塊從巖壁後透了出來——生命訊號。她轉過拐角,暗紅色小塊變成了一片琥珀色、橙色、藍色和綠色的輝光。有個倖存者。

科學家迅速地按動了幾下自己的掌中控制器,把畫面轉換回通常視角。這個倖存者是個女性,她的肋骨異常突起,把她黑色的面板繃得緊緊的,彷彿只要她輕輕吸一口氣,它們就要穿透面板,在肋骨下方的腹部不像科學家預想的那樣是凹陷的。她再次開啟了紅外視覺,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這個女性懷孕了。

科學家正要伸手拿出另一個取樣圓筒,卻驟然停了下來。她聽到身後有響動——是腳步聲,很沉重,似乎是在岩石上拖著腳走路的聲音。

她剛轉過頭就看到一個大個子的男性倖存者跌跌撞撞地走進了這個狹小的空間。這傢伙比她之前看到的其他男性屍體的平均身高要高出接近20%,而且雙肩距也更寬。是這個部落的首領嗎?肋骨凸出得簡直誇張,看起來他飢餓的程度比那個女性更嚴重。他抬起一隻前臂,遮在眼前,擋住從科學家的頭盔上射來的燈光。他東倒西歪地朝著科學家走來,手裡握著什麼東西。科學家伸手摸出自己的電擊棍,磕磕絆絆地後退了幾步,離開那個女性,但這個大個子男人還在向前。科學家開啟了電棍開關。那個男性在即將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卻猛地掉轉了方向,朝著那個女性身邊的石壁走去。他把手中握著的東西交給了她——一塊花花綠綠的爛肉。她瘋狂地咀嚼起肉來,而他則把頭往後一仰,靠到巖壁上,閉上了眼睛。

科學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頭盔裡響起了她搭檔的聲音,簡短,急迫。“阿爾法登陸隊隊員一號,我看到了異常心電訊號。你處於危險當中嗎?”

科學家迅速地在掌上控制器上按了幾下,關閉了衣服裡的感測器和影片傳輸。“否,登陸隊員二號。”她停了一下,“可能是衣服出故障了。繼續從亞種8472已知的最後一名倖存者身上收集樣本。”

她抽出一個取樣圓筒,在那個大個子男性旁跪下,把圓筒放進他右臂肘內。碰到他的那一瞬間,男性朝著她抬起自己的另一隻手臂。他把自己的手放在科學家的前臂上,輕輕握住。這個瀕死的男人只能做出這樣的擁抱了。在他身邊那個女性已經吃完了這塊爛肉——這多半就是她的最後一餐了——用幾乎毫無生機的眼神望著科學家。

取樣圓筒的嗶嗶聲響過一輪,然後又響了一輪,但科學家沒有把它抽出來。她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她身上發生了某些事。然後那個男性的手從她的前臂上滑落,他的頭朝後面的石壁仰過去。科學家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前已經把這個男性舉了起來,把他甩到自己的肩上,然後把那個女性扛到自己另一邊肩膀上。這套衣服的外骨骼很輕鬆地撐起了這份重量,但她走出洞穴以後,在那片覆蓋著火山灰的岩層上要維持平衡比之前更困難了。

十分鐘之後,她穿過了沙灘,飛船大門分開了。進入飛船之後,她把那兩個人的身體放在兩個輪動擔架上,扯下自己的環境服,迅速把這兩個倖存者送進了一間手術室。她扭頭往後看了看,然後聚精會神地在工作站上操作起來。她進行了幾次計算機模擬,然後開始修正程式。

她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你在幹什麼?”

她猛地轉過身,驚慌失措。她沒聽到門開啟的聲音。她的同事站在門口,掃視著房間。他臉上的表情開始一片迷惑,然後變成了警惕:“你難道是——”

“我……”她迅速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了她唯一能說的話,“我在策劃一次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