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12月3日星期五(第1/3頁)

作品:《獵殺“紅十月”號

“紅十月”號核潛艇

蘇聯海軍一級艦長馬科.拉米烏斯讓特製的北極防寒服,呢絨服和油布衫在身上厚厚地裹了五層。這是在波利亞爾內的北海艦隊潛艇基地裡的標準服裝。一艘骯髒的海港拖輪推著艇首,掉頭向北,對著出海的航道。他的“紅十月”號潛艇在船塢裡熬過了漫長的兩個月;船塢現在已成了一個灌滿海水的水泥盒子。這種船塢是專門為戰略尋彈潛艇修建的,能抵禦當地嚴酷的大自然的侵襲。許多海軍水兵和船工擠在船塢邊上,默默地看著她啟航,既沒有揮手,也沒有歡呼。這是俄國方式的:無動於衷。

“輪機,緩速前進,卡馬羅夫,”他命令道。拖輪離升了航道。拉米烏斯向艇尾看去,兩個螺旋槳攪起了滾滾浪花。拖輪的船長向他揮動著手臂,拉米烏斯也向他揮揮手。拖輪幹了一項很簡單的工作,但是幹得乾淨利落。“颱風”級潛艇“紅十月”號在自己的動力推動下向科裡灣主航道駛去。

“‘雪暴’號在前面,艦長。”格利戈裡.卡馬羅夫指了指那艘將護送他們下海的破冰船,拉米烏斯點點頭。透過這條航道需要兩個小時,他的駕駛技術沒有問題,但是這對他的耐性卻是個考驗,海面上颳著寒冷的北風,世界上只有這個地區才有這種北風。今年秋末,這個地區出奇地溫暖,居然沒有下過可達幾米深的大雪。但是,一週前一場冬季大風暴席捲了整個摩爾曼斯克海岸,吹散了北極的冰積塊群。“雪暴”號破冰船絕不是來壯行色的,而是為了撞開夜裡漂進航道的冰塊。這艘蘇聯海軍最新式的導彈潛艇,絕不能讓冰水裡的浮冰給損壞了。

迅猛的北風把海灣的水面吹得波浪滔天,拍打著“紅十月”號的球形艇首,湧過平坦的導彈甲板,撞擊著高聳的黑色指揮台圍殼。無數艦隻排出的汙油,在低溫情況下不能蒸發掉的汙物,在水面上漂浮著,在海灣的巖壁上留下了一圈黑色的痕跡,宛如一個邋遢巨人洗過澡的澡盆。拉米烏斯覺得這個比喻真是再貼切不過了。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道。蘇維埃巨人對自己留在地球上的垃圾可不在乎。小時候他在沿海漁船上學到了航海技術,他懂得與大自然協調一致的道理。

“加速,前進一,”他命令。卡馬羅夫用指揮台上的電話重複著艦長的命令。“紅十月”號尾隨著“雪暴”號前進。艇尾的浪花越來越大。卡馬羅夫上尉是艇上的導航員,在此之前擔任的工作是港口領航員,負責以這個廣闊海灣的兩岸為基地的大型戰艦的出入,兩位軍官密切注視著前方300米外的武裝破冰船。一小群船員頂著寒風站在“雪暴”號的後甲板上,不斷地跺看腳。人群中,有一個戴著船上廚師的白圍裙的人。他們都想親眼看一看“紅十月”號首航的情景。此外,水手們幾乎不會放過任何機會來調劑他們單調枯燥的生活。

拉米烏斯通常是很討厭被護航的,因為這條航道又寬又深;但是今天不同。冰塊使人感到擔心,對拉米烏斯來說,還有許多其他原因。

“艦長,我們又要出海保衛祖國、為國出力了!”二級艦長伊萬?尤里耶維奇.普廷象往常那樣,未經許可就把頭伸出艙口,象一個新水手那樣笨手苯腳地沿著梯子爬了上來。指揮台本來就小,艦長、導航員、再加上一個默不作聲的瞭望員已經相當擁擠。普廷是艇上的政治委員,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為祖國服務的。“祖國”這個字眼對一個俄國人來說有著神秘莫測的含義。

“不錯,伊萬,”拉米烏斯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回答說。“要在海上航行兩週,離開船塢真叫人高興。水兵嘛,就應該屬於大海,不能總是困在岸上,同官僚們和穿著骯髒靴子的工人混在一起。這下好啦,我們會感到溫暖了。”

“難道你認為這裡寒冷嗎?”普廷問道,感到有點奇怪。

拉米烏斯曾經無數次地告誡自己,普廷是個老練的政治軍官。他說話的聲音總是偏高,他的幽默也非常做作,他絕不讓人忘記他的身份。普廷確實不愧為一個老練的政治軍官,他能很容易地就讓人感到害怕。

“我在潛艇上工作的時間太長了,朋友,我習慣了艇上暖和的氣溫和腳下堅實的甲板。”普廷並沒有感到話中所含的侮辱之意。他被派到潛艇上任職,是因為他在驅逐艦上暈船,第一次出海就半途而歸;也許是因為他並不討厭潛艇上的封閉環境,而這種封閉環境卻是許多人無法忍受的。

“啊,馬科?亞歷山德羅維奇,如果在高爾基城碰上這樣的日子,到處都看得見花!”

“會是什麼花呢,政治委員同志?”拉米烏斯用望遠鏡觀察著海灣。正午,太陽掛在東南方的地平線上,無遮無蓋,投射出桔黃色的光芒,在巖壁上留下了無數紫色的陰影。

“怎麼啦,當然是雪花嘍,”普廷說著,大笑起來。“象今天這種天氣,孩子們和婦女們的臉蛋都變得緋紅,一呼吸,水汽就象雲朵一樣拖在身後;伏特加的味道也格外好。呵,能在這樣的日子裡到高爾基城去一趟就太棒了!”

拉米烏斯心想,這傢伙應該去旅行社工作,可惜高爾基城不對外國人開放,拉米烏斯到那裡去過兩次。高爾基城是個典型的蘇聯城市,到處是東倒西歪的房民,街道骯髒,居民滿臉病容。那裡的冬天同大多數俄國城市一樣,是一年裡最好的季節,雪把一切骯髒的東西都掩蓋起來了。拉米烏斯是半個立陶宛人,在童年的記憶裡,自己長大的那個海邊村莊是個好地方。那裡是漢薩同盟時期的商業都市,留下了一排排象樣的建築物。

一個非大俄羅斯人能夠登上蘇聯軍艦,那是很不尋常的;能當上指揮官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馬科的父親叫亞歷山大.拉米烏斯,是黨的一名英雄,一個富於獻身精神的堅定的共產黨人。他忠於斯大林,出色地完成了斯大林交給的工作。1940年,當蘇維埃分子第一次佔領立陶宛時,他在圍剿持不同政見分子、店主、牧師及其他一切可能給新政權帶來麻煩的搗亂分子的活動中十分賣力。那些人被裝上船運走了,現在就連莫斯科也弄不清他們後來的命運。一年後德國人入侵,亞歷山大當了紅軍政委,戰鬥中非常勇敢;後來在列寧格勒戰役中又屢建戰功。1944年,他隨第十一近衛集團軍先頭部隊回到家鄉,向那些勾結德軍或有此嫌疑的人進行了血腥的報復。馬科的父親是一個真正的蘇維埃英雄,為此馬科因自己是他的兒子而深感恥辱。他母親在列寧格勒被長期圍困時期拖垮了身體,生下他之後就去世了。這時他父親卻在維爾紐斯神氣十足地擠進了黨的中央委員會,等待進一步提拔到莫斯科去任職。拉米烏斯是由住在立陶宛的祖母扶養成人的。他父親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晉升。可是,就在他剛剛擔任政治局候補委員後不久,由於心臟病發作而半途夭亡。

馬科的恥辱感也並不是絕對的,父親的名望使他今天有可能實現他的目標。他正在策劉一個對蘇聯的報復行動,這一行動大概使成千上萬個在他出生之前就死去的同胞感到滿意。

“伊萬.尤里耶維奇,我們要去的地方還是會比較寒冷的。”

普廷拍了拍艦長的肩膀。馬科猜不准他這種友愛的表示是真是假,也許是真的吧。拉米烏斯是個老實人,他承認這個五短身材、聲音洪亮的蠢貨確實還有一點人情味。

“艦長同志,為什麼你一離開祖國出海航行,總是顯得很高興?”

拉米烏斯微微一笑,仍然舉著望遠鏡。“水兵只有一個祖國,伊萬?尤里耶維奇,但是有兩個老婆。這一點你是永遠不會懂得的。現在,我去看的就是我的另一個老婆,那個冷酷無情但卻佔據著我靈魂的老婆。”拉米烏斯停了停,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現在唯一的老婆。”

馬科注意到了普廷的沉默。那時這位政治委員也在場,當鋥亮的松木棺材被推進焚化室時,他曾聲淚俱下大哭了一場。普廷認為,娜塔莉婭.波格達諾娃.拉米烏斯的死是由於憂鬱悲傷。但是除此之外,還要歸罪於上帝的麻木不仁,而普廷平常是不承認上帝的存在的。然而,拉米烏斯卻認為,這不是上帝的過失,而是國家犯下罪行,一個完全可以避免的滔天大罪,應該受到懲罰。

“冰塊!”瞭望員手指著前方。

“鬆散積冰,在航道右側,大概是從東面的冰山上分離出來的。我們可以安全地避開它。”卡馬羅夫說道。

“艦長!”駕駛臺上的擴音器發出刺耳的聲音。“艦隊司令部來電。”

“念!”

“演習區域暢通無阻,附近無敵艦。按原命令執行。簽發:艦隊司令科羅夫。”

“明白,”拉米烏斯說道。擴音器“咔”地一聲關上了。“這麼說,附近沒有美國佬?”

“你對艦隊司令的話有懷疑?”普廷問。

“但願他沒錯。”拉米烏斯答道,他的坦率超出了政治委員的估計。“但是,別忘了給我們介紹過的情況。”

普廷大溉感到有些冷,兩腳不停地抖動著。

“別忘了美國的688級潛艇,伊萬,那些‘洛杉磯級潛艇。還記得有個美國軍官對我們的間諜說過的那段話嗎?說他們可以偷偷地溜到鯨魚背上去胡搞一番而不被它察覺。不知道克格勃是怎麼弄到這個情報的。大概是個漂亮的蘇聯諜報人員,受過墮落的西方方式的訓練,很瘦,就象帝國主義者喜歡的女人那樣,金黃色的頭髮………”艦長嘟嘟嚷囔地自尋開心。“大概這個美國軍官是個好誇口的小子,也想同我們的間諜胡搞一番,沒錯吧?而且喝得醉醺醺的,水兵嘛,大多如此。但是,美國的‘洛杉礬’級和英國新型的‘特拉法爾加級對我們都是一大威脅,必須嚴加防範。”

“美國人的技術是不錯,艦長同志,”普廷說。“但是他們並非巨人,他們的技術也不可怕。我們的更好。”這就是他的結論。

拉米烏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覺得政治委員確實應該對自己指揮的軍艦好好地瞭解一番,黨也是這樣教導我們的嘛。

“伊萬,高爾基城一帶的農民沒對你講過,隱藏著的狐狸最可伯?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依我看,我們有這條潛艇、會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的。”

“我對總政治部說過,”普廷又拍了拍拉米烏斯的肩膀,“‘紅十月’號掌握在最出色的水兵手中!”

拉米烏斯和卡馬羅夫都報以一笑。艦長心想,你這個狗孃養的!竟當著我部下的面轉彎抹角地說我的指揮資格得由你來評斷!你這個傢伙,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連一隻橡皮筏都駕馭不了!可惜啊,政委同志,你已經活不到想收回你這句話的那一天了,由於你的判斷失誤,你的餘生將在古拉格度過了。你說了這一句話,幾乎值得留你一條活命。

幾分鐘後,風浪漸漸加大,潛艇開始左右搖擺,他們站在甲板上,身子搖晃得更厲害。普廷找藉口下到了艙裡,到底還是個軟骨頭!這一切拉米烏斯和卡馬羅夫都靜靜地看在眼裡,卡馬羅夫對拉米烏斯會心地笑了笑。他們對政治委員的這種無言的鄙視,在俄國人中間是很少見的。

一個鐘頭又很快過去了。潛艇越接近公海,風浪也越來越大,護航的破冰船在浪濤中顛簸著。拉米烏斯饒有興趣地望著它。他從來沒有在破冰船上呆過,他的全部經歷都是在潛艇上度過的。在潛艇上當然舒服得多,但也危險得多。不過,他對這種危險已經習以為常了,多年的經驗使他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