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四。草長鶯飛二月天。(第1/3頁)

作品:《君子藏鋒

番外四。草長鶯飛二月天。

玉羅剎這輩子做了不少坑兒子的事情,這其中最坑的一件,大抵是裝了一罈子魚骨頭燒成的灰,然後對兒子說那是他孃的骨灰了。

那一日,玉羅剎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幼小的兒子捧著罈子哭成了狗,心裡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他的心原來是冷的,後來被人扔進了火堆裡,燒得暖烘烘的,誰曾想後來兜頭一盆冷水,乍暖驟冷之下,石頭的心也該碎了。

對於宮九這個兒子,玉羅剎大體上是滿意的。哪怕後來他心裡有病,非得說一個比他還小的小女孩是他孃的轉世,甚至為了那個小女孩而放棄了一大塊肥肉,不再向長寧的疆土擴張,只一個勁兒的□□周遭的小國,玉羅剎還是認可這個兒子的。

當年將宮九送到太平王府不過是權宜之計,他們家的狼崽子還沒有長齊爪牙的時候,還是躲藏在陰影裡默默積蓄力量的好。事實證明,玉羅剎想得很對,宮九的確按照他的設想,長成了日後近乎妖孽一般的樣子。

宮九唯一讓玉羅剎不滿意的地方,大抵只有他的長相了。臭小子像了他十足十,竟只有眼尾寸許和眼眸的顏『色』才像他的阿鳶。不過這也是玉羅剎慶幸的地方了,他可沒有把握,若是宮九那臭小子像極了阿鳶,他會不會捨得那般的“磨鍊”他了。

彼時玉羅剎已經當了甩手掌櫃,偌大的一個西方魔教全部丟給了宮九,而他自己則去了沙漠深處的劍冢隱居。宮九知道,那是他娘曾經鍛造兵器的地方,也是西方魔教之中只有他爹可以涉足的禁地。哪怕是他這個為人子的,也不許進去半步。

宮九有的時候會覺得他家老頭活得太清醒了。人生在世,遇見個在意的人不容易,像是他那般自己欺騙自己,聊以自|慰又有什麼不好?終歸逝者已逝,活著的人卻始終鮮活如昔。

在心裡嘲笑著玉羅剎,宮九很難分清心頭到底是什麼滋味。真的或者假的,誤會的或者錯誤的,轉世而來的活著是另外一個人,對於宮九來說,都沒有什麼要深究的必要了。

——人總是要靠著一點讓自己心裡柔軟的東西才能夠活下去,而阿葉對於他來說,便是唯一能讓他心軟的存在了。

不可否認,最初的時候,宮九的確是在自我欺騙,可是不覺便已經入戲太深。更何況,對方從未辜負過他,永遠對他還以同等的赤誠熱忱。江湖風霜刀劍,人間悽風苦雨,有這一點溫情,也足夠宮九走下去了。

靠在黃花梨的軟塌上,宮九懶洋洋的聽著底下的人絮絮叨叨,心中卻盤算著如何快些結束手底下的事情,抽出時間去看看他家“孃親”和“妹妹”。璨璨越的乖巧可愛,小小的一團乖巧的坐在他的懷裡,小『奶』音脆生生的叫著人,真是聰明又純真。

宮九不是沒見過小孩子,在太平王府的時候,太平王也是有個女兒的。不過跟璨璨比起來,那簡直是雲泥之別。那所謂的皇親貴胄,世家貴女,哪有他家璨璨的半分靈氣?

回頭給她綁個新花樣的髻吧,小丫頭軟軟的頭應該又長了一些才是。宮九這樣想著,一向冰冷而慵懶的眼神之中竟隱約透出笑意。

不知道教主在笑什麼,也不理解召集了教內的丫鬟只為了學綁女童髻的教主有什麼深意,可是想起這位的雷霆手段,西方魔教底下的人打了個哆嗦,再不敢分神,只老老實實的完成教主吩咐的事情。

就在他們戰戰兢兢的想要退出去的時候,宮九漫不經心的道“聽聞沙漠以東有一個彩珠國,盛產七『色』水晶珠?這珠子雖不值當什麼,可是給小姐攢個珠花兒玩還是可以的。”

下屬們自然知道“小姐”指得是誰,雖然不清楚藏劍山莊的大小姐,長寧的慧宸公主怎麼就成了他們西方魔教的小姐了,不過教主已經話,下屬們便乖覺應下。

左右彩珠國只是區區之地,彈丸小國,攻打起來也不費什麼事兒,可若是讓教主不滿意了,那可不是一個死那麼簡單了。

眼見教主已有一絲的不耐,下屬們趕忙恭敬的應下。於是,暫且休整了兩個月的西方魔教,又將開始新的一輪征伐。

對於宮九的“任『性』妄為”,在劍冢之中的玉羅剎半點也不想再去理會。玉羅剎自覺已經做完了自己應該做的所有事情,在這之後,西方魔教又該何去何從,那都是他家臭小子的事情了。

在隱居劍冢的日子裡,玉羅剎的生活變得極為簡單。他每日早起便是親自收拾屋子,將屋內的桌椅板凳擦拭的乾乾淨淨,然後在窗邊的細頸美人瓶裡放上一支新折下來的桂花。按說桂花這種東西,其實是不適合作為觀賞植物的,奈何阿鳶喜歡,於是玉羅剎便日日如此,毫不顧惜將桂花日日送進沙漠腹地會浪費多少人力物力。

——想他玉羅剎縱橫了一輩子,若是連這點任『性』都做不到,那反倒是個笑話了。

冢者,墓也。此地雖然名為劍冢,可是卻沒有半點的荒涼頹靡。玉羅剎將阿鳶和他住過的屋子整個搬進了這裡,他每日細心打掃,不假人手的親力親為,彷彿這樣就能欺騙自己阿鳶還在一般。

是啊,他的阿鳶怎麼會不在呢?

當做完那一切,玉羅剎就會披上厚厚的狐裘,推開一間暗室的門。那裡極深極冷,是為了在沙漠這樣炎熱的地方,貯存下數量驚人的冰塊。玉羅剎由長長的臺階走下去,需要走很久,才會見到夜明珠柔和的光。

密室的底端被修建的極為華麗,只是這種華麗,反倒更加顯得淒涼。正中間是一方巨大的水晶棺。一直到看見水晶棺的那一刻,玉羅剎的臉上才有了一點笑意。他快步走了過去,掀開了水晶棺的蓋子,小心的伸手觸碰著裡面躺著的女子的臉。

周圍的溫度低得可怕,饒是玉羅剎這樣寒暑不避的高手都需要披上厚實的外衣。在這樣的低溫之下,赤|『裸』的手掌觸碰到冰冷的肌膚上,竟讓人感覺出了些許不真實的暖意。

水晶棺內躺著的女子姿容絕『色』,雖然有一些病態的瘦削,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彷彿並沒有逝去,而只是將生命定格在那個瞬間。

“阿鳶。”玉羅剎一寸一寸的用手指描摹著女子的臉,神『色』愈的『迷』幻,他輕巧的翻身躺進了水晶棺中,就宛若一個晚歸的丈夫小心的躺在了妻子的身側。

他的阿鳶一直那麼好,最懂他的心思,會斥責他胡鬧,可是卻會滿足他的所有要求。就連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玉羅剎臉上還帶著血跡的撲到她的病床前,手中拿著烏茲國皇室的秘『藥』遞到她的唇邊,阿鳶也還是無奈的笑了笑,卻還是張口吞了下去。

他的阿鳶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秘『藥』呢——她的身體早已油盡燈枯,三陰絕脈還孕有一子,拖延到三十歲已經是極限,任憑這世上有什麼起死回生的『藥』丸,對於她來說都是無用的。

所以,她家阿玉這樣倉皇的拿過來的『藥』,的確是將她留住的不假,只是留住的,不過是她的屍體罷。

葉鳶曾經很多次和玉羅剎交代身後事,她說她想要回江南,也想到兒子身邊。她說她乾乾淨淨的來,就化作一捧飛灰乾乾淨淨的去,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她無數次跟玉羅剎描繪自己魂牽夢縈的藏劍山莊,細數著不能釋懷的舊事,對藏劍葉家的執著就恍若滲入血脈一般,再也不能剝離。

葉鳶對玉羅剎說,她是最後一個藏劍,所以她應該回去。生前她耽於情愛,死後便應該達成夙願。葉鳶還說,她是不合格的母親,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孩子,讓他小小年紀便埋名他府,父母離親。生前是她力所不能及,死後便讓她守護在兒子身邊才是。

可是真的到了死亡將他們分開的那一刻,曾經答應得好好的玉羅剎忽然變卦。他屠戮一國,取得秘『藥』,只是為了封印她死亡的剎那。

這樣費盡心機的儲存自己的遺骨是要做什麼,阿鳶是知道的。她瞭解她的阿玉,那人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小變|態,老了只會更加變|態幾分。

你看啊,你愛的人就是這樣的自私吝嗇,居然連你的遺願都不願意為你實現。葉鳶心裡這樣想著,可是看見男人已經哭出來了的表情,心裡就柔軟得一塌糊塗。嘆息一聲,她只能開口將那一粒苦的要命的『藥』吞了下去。

“真苦啊,阿玉。”纏綿病榻多時的女子嘆息一聲,伸手『揉』了『揉』玉羅剎的頭,含笑而逝。

真的好苦啊——有情皆孽,無人不苦的那種苦法。

那一天,讓整個沙漠都聞風喪膽的西方魔教教主,就這樣伏在妻子的床邊,哭得像是一個失去了寶貴的東西的孩子。

玉羅剎沒有按照葉鳶的遺願將她火化,而是修了這樣的一座冰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哪怕是葉鳶服了那所謂的秘『藥』,玉羅剎也還是讓人運來了許多的冰塊,保證他的阿鳶可以陪著他——阿鳶不用陪他很久的,等到了他們的臭小子成長了起來,就換他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