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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帝姬千千歲+番外

白影中的人,正是姬出。

確切來說,是姬出的鬼魂。

姬出慢慢穩住飄忽的身形,微微躬身,向臨淵行禮道:“多謝這一曲《降神》。”

臨淵並不抬頭看他,只是淺笑,並沒有停下手裡不緊不慢的敲擊,敲擊聲輕重緩急各有參差,仔細聽來居然是有調子的,果真是祭祀所用的《降神曲》。只是這麼隨手敲來,居然就能有聚魂之力,施術者也絕對是個中翹楚。

本來姬出的魂魄撐不了多久,只是趁著臨淵不在進來,給昏迷中的青麓託夢,不曾想臨淵發現他之後居然以這麼簡陋的降神曲為他暫時聚魂,維持意識。

“你就不擔心,我是來找鷺兒報仇的?”姬出細聲細氣地道,語氣一如既往地柔弱,有如女子。

臨淵聞言手慢了一下,隨著這一慢,姬出的魂魄忽地稀薄不穩,隨即又重新隨著那曲調凝聚起來,臨淵微微搖頭道:“你錯了,人和鬼不同,人,可以知人知面不知心,而鬼,心中的情緒完全寫在鬼氣上,心有惡念,便有戾氣,而你的鬼氣,實在是溫柔平靜。”臨淵稍稍頓了一下,“更何況,最後殺你的人,是我,你若真是想要報仇,本也該衝我來。”

姬出的影子模糊的搖了搖頭:“殺我的人並非是你,也並非是那蠱毒,我身體孱弱,癆病病根深重,縱是太醫如何施藥拖著,本也就命不久矣。母妃為了後位犯下許多錯事,若能以我的性命洗清她的罪過,讓她死後不受碧落黃泉之下的刑罰,也是好的。”

臨淵,這時候第一次抬起頭,正眼看著姬出,看了好半天才道:“你跟我所以為的,很不一樣。”說著,半是自嘲地笑笑,“不過我也是第一次看見,沒有怨氣卻能在死後拖了這麼久不入地府的魂魄。雖然早年在書上看到過,心地若是乾淨到魂魄精純的地步,便可以在死後短時間留下來以報對人間的眷戀,不曾想是真的。”

即便是有臨淵幫忙,姬出的身形也漸漸地稀薄起來,他看向床上帳子中的青麓:“我母妃害她一生,幸好有你。”說著竟是慘淡地笑了起來,“雖說她恐怕不見得認我這個皇兄,但是我還是想把她當妹妹。還是讓我以兄長的名義拜託你,照顧我妹妹,拜託你了。”

臨淵溫然一笑:“即便如此,我在她身邊,卻並不是為了你的囑託。”姬出也聽出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微微笑下,屈身下拜,那本就稀薄的身形慢慢地消失在半空中。

臨淵沒有立即停下手裡的《降魂曲》,仍是出神般繼續敲了一會,最後指節緩緩地懸在空中,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剛才姬出在的時候的笑意,只是面無表情地發呆。

姬出並不知道,他那一曲降神,並不全是好心。雖然姬出並無惡意,臨淵那一曲降神也確實是幫他暫時凝聚了魂魄,然而他的本意卻是以防萬一。

《降神曲》與《誅魂曲》起篇相同,後續也極為相似。臨淵在此敲降神,一邊幫他聚神,一邊也是暗自提防,如若是姬出有戾氣出現想要加害青麓,他當即即可變調,誅殺對方於立時。

他不是一個純然善良的人,若是有一天真的能下到黃泉地府,恐怕刀山火海油鍋都要來一遍,所幸他是半妖,天理不容,死後魂飛魄散,不入黃泉。這樣的他,真的有資格,站在冊木之巫祝的身邊麼?他不知道,世界上也不會有人知道。然而他並不在意,倘若凡事要是以天定的資格來論,他就不是臨淵了。

他此刻遇到一個純然乾淨的魂魄,因而心裡有所感,也不過是暫時的感慨,絕不是動搖。只是那孩子,活得太過乾淨,在這戾氣、怨氣與龍氣同樣深重的深宮裡頭,他活得這樣純粹。

而得到這種純粹,他沒有能夠得到,青麓沒有能夠,青梵也沒有能夠,即便強大如同秦姜皇后,亦沒有做得到。他們汲汲求求,為世俗汙垢所染,卻在塵世中自以為是強大,如今看來,居然不如這麼一個孱弱無為,幾乎是任憑命運擺佈的孩子來得乾淨純粹,從某種意義上看來,也是絕妙的諷刺了。

青麓醒來之後,仍舊怔怔地盯著屋頂發愣。

直到臨淵輕輕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發覺她的體溫已經恢復如常,不在冰冷,青麓才沙啞著開口道:“二皇兄託夢給我了。”

臨淵溫聲道:“我知道。”

青麓毫無徵兆地落下淚來:“我逼死了二皇兄,他不是應該來向我索命的麼?又怎麼會是小時候一起玩的樣子呢?我那時候不懂事,他為何還要在夢中再一次一聲一聲地告訴我他不生氣呢?”

臨淵沉默半晌,無言以答,起身想要去拿毛巾來給她擦拭淚水,青麓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臨淵,你聽我說會話好不好?”

臨淵放棄了原來的動作,重又坐在床沿:“好。”

這也是青麓第一次,向臨淵說起,在她遇到臨淵之前的那些年裡面,所發生過的事情。

“最開始的那個時候,我還沒到六歲……”

作者有話要說:

☆、昔日(上)

巫蠱之禍發生的時候,武帝登上皇位還不到兩年。

連年戰亂加上奪位的混亂,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已經再也經不起任何風波了。而這個國家四大支柱之一的李家,藉由著巫蠱之禍的名頭,矛頭直指秦姜皇后。而新登上皇位的武帝,尚未來得及真正握住實權,處處受制於人。

秦姜皇后作為皇后,最大的汙點便是她的出生不明。有切實的證據證實,秦姜皇后確實會巫蠱之術。又有欽天監的天師作證,李萍的胎兒被巫術所害。

武帝自然知道秦姜皇后是冊木之巫祝,然而證明冊木之巫祝唯一的方法,便是雙臂上的冊木圖騰。可是那時候,秦姜皇后已經有了子嗣,大皇子姬凡,已經被確定是冊木之巫祝的繼任,因而秦姜皇后雙臂上的圖騰已經消失。

在臨淵看來,那個時候固然並非沒有其他方法,無非權術而已。最為可行的,便是聯合南晉,許之以利益,讓南晉祭祀一族魏氏出面作證秦姜皇后乃魏君私生女,只通祝福法術,不曾學過巫術。再以南晉魏氏為其撐腰,永絕後患。這個方法,無非是屈辱些,要獻出不少利益,最差可能需要割地,而且要受制於南晉罷了。

然而武帝年輕氣傲,為了最快地平息事態,想要採用的方法是,先軟禁秦姜皇后和相關的人,讓雙方關係緩和,從而爭取時間慢慢削弱四大家族的權勢。所以,他在那時候,下令鳳怡宮不許隨意出入,軟禁了秦姜皇后。連同鏡言先生還有隱衛周千葉這些與之相近的人,都因為李氏的要求,各自禁足在家,不得相互見面。

這其實也並非不能理解。對臨淵這樣遊蕩南北兩朝的人而言,一塊土地屬於誰,並無太大差別,而對於一個徹底的北國人,又是帝王,割地,無異於莫大的恥辱。

在那些被軟禁的日子裡,青麓並沒有發覺她的母親有多麼愁苦,倒是他們的奶孃織錦每日愁容滿面,秦姜皇后依舊如同往日一般與他們談笑遊戲,有時候她會不懂事地問秦姜皇后,為什麼父皇再也不來看他們了,秦姜皇后也不過只是笑一笑,說父皇最近很忙,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