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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西幻)骷髏貴公子

☆、chapter 14

綠骨迅雀從奧斯庫特城外起飛,跨過了奧斯庫特北方的澤卡雷亞海峽,終於降落到了北陸的土地上。

在太陽昇起之前,修拉找到了一個山洞,他沉默而熟練地佈置了降溫的魔法屏障,以便他們可以在這裡呆過一個白天。

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夾雜在其中的,是略微有些紊亂的呼吸聲。她從來沒有聽到修拉的呼吸聲如此紊亂過,修拉無疑是個冷靜而強大的人,在這一天之前,特薩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因為什麼事情而如此情緒激動。

等了一會,她察覺到修拉伸手去碰了碰馬克。特薩瞬間睜開眼睛,正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

“你……想做什麼?”特薩坐了起來,看著修拉,語氣略微尖銳。

修拉頓了好一會兒,才似乎終於找到了一種開口的情緒:“我剛才……想殺了他。”

特薩下意識地伸手護住馬克的頭,這個動作明確的告訴修拉,她絕對不可能讓他動手:“為什麼?”

修拉退了一步,啞著嗓子回答:“我沒辦法原諒他,特薩,一個頂著我的幼弟的臉的孩子,我沒辦法……”

特薩用毯子把馬克裹好,放在地上,加上隔音的魔法屏障,然後定定地看著修拉:“所以呢?所以你要殺了他?為了保護女皇,跟我,還有跟整個議會動手?”

修拉揉了揉額角,覺得從忠誠者之墓離開之後一直以來積壓已久的抑鬱在心裡橫衝直撞:“不,你誤會了……”

“我誤會了什麼?”特薩突然笑了一聲,“修拉,我沒有誤會任何事情。我知道你沒有為女皇軍戰鬥的打算,我知道那個時候保護女皇不能代表你站在女皇那邊。你覺得我誤會了什麼?是你當時沒有立刻出來保護女皇?還是說你現在,沒有想要殺死馬克為了卡特琳娜報仇?!”

“我不是在為卡特琳娜報仇!是這個孩子的臉,是馬卡斯的臉!可是馬卡斯已經死了!”在特薩的目光裡,長時間壓制的憤怒突然失去了控制,修拉猛地一拳砸在山壁上,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向上衝,“他們都已經死了!這樣還不夠麼?!查理把大家送上了死刑臺,黑龍勞爾把他們所有人都殺死了,還不夠麼!還要怎麼樣!用這張臉來嘲諷我們麼?!”

“你知道不是馬克自己弄成這樣的!所以你也要遷怒給他麼?”特薩也提高了音量,“修拉,你覺得憤怒了,所以呢?所以席恩活該被遷怒?!女皇要復仇所以殺了席恩,可是卡爾的復仇起碼沒有牽扯一大群無辜的人!”

“我和卡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修拉幾乎剋制不住開始咆哮,“我沒有覺得卡特是對的!我沒有支援她復仇!但是最起碼最起碼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讓他們的死後的尊嚴不被肆意踐踏!這個孩子算什麼?!讓這個孩子來刺殺卡特又算什麼?!就算我們罪無可赦,我們也是會覺得難過的特薩!我不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那席恩死後的尊嚴算什麼?!你為什麼不去這一路上看一看!席恩就算死了,畫像還要被女皇計程車兵貼在牆上吐口水!我從斯奈克城走到奧斯庫特這一路上看到的東西,難道你來的時候沒有看到麼?那麼我算什麼?我就不會難過了麼?等到你站在女皇跟前,跟我兵刃相向的時候,我就比你們好過?!”

修拉低著頭,猛地握碎了手裡的石塊:“那是我的姐姐!就算她做錯了什麼,我怎麼可能看著她被人刺殺而不管!我知道當初的事情不是議會的責任,可是我是會覺得難過的!我不是不能理解卡特琳娜的!特薩,我已經退了一萬步了,你還要我怎麼樣?!”

“是你還要我怎麼樣?!”特薩的眼睛裡因為長時間缺乏睡眠而出現的血色愈發鮮紅,“修拉,你的姐姐,暗殺了一個我的兄長和外公,還把他們的死當成一個玩笑散播到軍營裡!然後她囚禁了我另一位兄長!而我還不得不來阻止卡爾的殺手暗殺女皇!修拉,你告訴我我還有什麼路可以退?!難道你要我立刻原諒她麼?!”

修拉猛地抬起頭,用力喘了幾口氣,看著特薩已經開始充血的眼睛裡無意識地滲出來的眼淚,突然覺得一陣茫然,本來沒說出口的話,突然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還能說什麼呢,是的,他看見了,那些張貼在軍營裡、滿是唾沫的席恩和勞爾的畫像,他雖然覺得不舒服,可是這是戰爭中常用的鼓舞士氣的常用手段,他皺了皺眉毛,也就過去了。

對應的,對特薩而言,不過是借用了一張馬卡斯的臉來暗殺而已,又算什麼大事呢?

他們根本就站在整個事情的兩頭,又怎麼可能指望他們眼中能夠看到一樣的景色?這樣的爭吵有什麼意義?不,其實他們兩個人都知道這樣的爭吵沒有意義,不過是單純地把心裡的憤怒用來傷害對方而已。

無與倫比的、甚至是遠遠超過之前面對卡特琳娜的時候疲倦感湧了上來,修拉沉默站了一會,單手扶住開始抽痛的前額,然後上前兩步,用力抱住特薩,慢慢地把頭埋到特薩肩膀裡。

“我累了。”他覺得自己用盡了力氣才吐出了這句話,過去六七十年裡積攢下來的疲憊彷彿在這一刻突然爆發了出來,不斷地衝刷著他的神經,他如同一個孩子一樣低著頭輕聲說,“我跟你走,特薩,我再也不回奧斯庫特了,我們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我真的很累了……”

有溫暖的液體滴在他的脖子裡,他察覺到特薩全身都在抖,可是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安慰特薩了。兩隻胳膊環上他的腰,他聽到特薩輕聲在抽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們都知道,每一句傷人的話,都不是發自本心。他們兩個人都不是很容易發作的性格,所以在太過於漫長的時間裡,這些情緒都一直壓抑在心裡深處,最後失去控制的時候,都非要讓對方也一樣鮮血淋漓才肯甘心。

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每一分鐘,他們都在強裝鎮定,強裝著豁達和寬容,在這件事裡的每一刻,他們都在扮演著遠遠超出年齡的鎮定的角色。他們對每個陌生人笑臉以對,到最後卻在這裡,肆無忌憚地把所有的情緒化成刀刃來傷害自己最親愛的人。

這又是為什麼呢?誰知道呢。

大概是因為許久不曾有過的平靜和擁抱,大概是之前突如其來的發洩徹底放空了大腦,這一夜他們反而睡得異常安寧。

月光再度落下來的時候,特薩睜開眼,看到修拉的臉,在睡夢中露出的不加掩飾的疲倦,那長長的眉毛中央因為緊鎖著而露出的紋路,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特薩想伸手去捏一捏,結果她剛剛一動,修拉就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地帶著警惕的神色環顧了周圍,然後怔忡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哪裡。

“特薩……”他低聲喊了一聲,大概是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略微有些猶豫,卻察覺到特薩抱著自己的手臂更加用力。他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後露出了安心的神情,緩緩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