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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妝容聖手

法醫向來是不為尋常人的世界所接納和理解的一種職業,若是男法醫倒也還好些,可若是女性從事這個職業,就算在崗位上做出再出色的成績,恐怕在婚姻家庭上也不得不收到極大的影響。

起初,徐曼青還以為她的這位朋友是因為要談婚論嫁了的緣故,才會毅然決定離開這個已經奮戰了多年、做出了卓越貢獻的崗位。可在深聊之後才知道,這位友人根本就沒有要結婚談戀愛的意思,而不過是帶著苦澀的笑容淡淡地說了一句:“實在是消化不了那麼多負面情緒。”

這位友人的面貌徐曼青已經記不大清了。自那次談話之後,那位友人搬離了這個她從小生長的城市,兩人也因為距離的遙遠和生活圈逐漸分開的緣故漸漸地少了往來。

如今掐指一算,差不多已經過了近十年。

當時的徐曼青一直不大能理解這位友人所說的話。

照理說,人,特別是女人,大多是討厭陌生及不安定的生活環境的。在徐曼青看來,就算這位友人不想在幹法醫這行,也大可在同一個城市選擇另外一份職業,畢竟像她們這樣有著國內數一數二的名牌醫學院教育背景的人,不愁找不到屬於自己的蘿蔔坑,犯不著這樣離鄉背井地,跟原來的生活圈子都失去了聯絡。

可現下,徐曼青倒是有些能理解這位友人當初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了。

在日復一日地或自願或被迫地與社會上的灰暗面接觸,在面對一個個身死的被害人或者是犯罪人慘狀各異的屍體的時候,在看到每個案件背後無盡的悲傷和唏噓的時候,人內心的正能量就算再多,也禁不住日復一日的侵吞和蠶食。

待那顆曾經秉持著追求真理和正義的內心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得破落不堪之後,看透了人性的醜陋與虛妄所引發的一系列心理問題,讓這位友人除了徹底地逃離熟悉的環境之外,已經不可能再找到其他的挽救辦法了。

人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這麼堅強。

自這次被捲入太子被害的驚天大事之後,徐曼青也發現自己早已厭倦了現下這種提心吊膽的生活。

回憶起未曾大富大貴之前,那小小的項家跨院,她拿著針線在項寡婦的悉心指導下一針針地學習女工,身旁的地上,花爺正雄赳赳氣昂昂地領著它的一干小母雞悠閒散步的畫面,心中更是難受得厲害。

想不到那多多少少有些被自己厭惡的昨天,竟然變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而讓她覺得有些許諷刺的事,一切的動盪與不安,幾乎都發生在高太后給她封誥之後。

或許正如佛家所云,有所得必有所失。

在皇家跟前既然得了應有的體面,那麼,至少你要為大齊的皇族貢獻出你應有之力。

這種貢獻,或許是被皇帝及群臣質疑之時丟掉的尊嚴,被皇后在眾人面前錯打的無奈,也或許,是自己心愛的丈夫的生命。

思及此,徐曼青不僅覺得一陣膽寒,那股透心的涼意從體內源源不斷地滲透出來,直至她覺得手腳都冰涼得像剛握過冰一般。

她至今不知項望山到底有沒有就翼王一事給皇帝上書,也不是若是真有進諫,奏摺中到底寫了些什麼內容。

但她卻明白,項望山如今為了她已隨翼王前往東魯。

面對如寇匪賊盜一般的羌族人,從來沒有接觸過海戰的項望山到底能不能再像九命貓妖一般凱旋而歸。

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偏殿之中,徐曼青自覺個人力量的渺小,心中因思念項望山幽堵甚慌,胸口如被巨石埋壓一般喘不過氣來,只得趴在被褥上哀哀哭泣。

當她發洩了一陣,門外忽又傳來宮娥怯怯的聲音。

“夫人,外頭有客人求見。”

“客人?”

徐曼青坐起身子擦乾了眼淚,可還是沒整明白在這個深宮內苑之中,她這個外來客還能有什麼“客人”?

宮娥才剛傳報完,那位“客人”顯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也沒等裡頭的徐曼青給個說法,直接在門外喚道:“嫂子,快把門開開,是我。”

徐曼青一聽,心下大喜過望,趕緊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開了門。

“弟妹!”

開了門,果然看到聶定遠的妻子孔恩霈站在門外,白淨的臉上正掛著梨渦淺笑,一雙水盈盈的大眼徑直盯著自己。

“嫂子這次為太子一事出了大力,我奉了皇命,特進宮來陪伴嫂子。”

其實在徐曼青開門的一剎那,孔恩霈一眼就看出了徐曼青狀態不好。

明顯哭泣過的雙眼紅腫不堪,眼角還充滿了血絲,平日裡總是整理得一絲不苟的鬢髮如今也有些凌亂,整個人的氣色跟之前還在項府的時候比起來著實是天壤之別,也難怪之前項大哥在宮外會為徐曼青擔憂得茶飯不思了。

可是當著眾宮人的面,就算孔恩霈看出來徐曼青不好了,也不能說點什麼,免得隔牆有耳,別傳到貴人那裡又成了什麼大逆不道的混話。

徐曼青打著官腔客套了兩句,隨即便說要跟妯娌說些體己話,便把周圍的宮人都給遣了出去。

若放在平時,徐曼青可指使不了這些老資格的宮人。可自從她為太子成功修容震懾天顏之後,內宮便在也沒有人敢小瞧這位出身鄉野的從四品恭人,如今徐曼青再提些什麼要求,這些宮人的執行力也比之前的有了長足的“進步”。

將孔恩霈拉進了屋裡,徐曼青將門闔上,剛轉過身來眼淚就掉下了。

“弟妹,是嫂子我對不住你……”

徐曼青說著便要給孔恩霈跪下來,被孔恩霈著急忙慌地給扯住了。

“嫂子為何要給我行這般大禮,豈不是要折煞了我麼?”

徐曼青含淚搖頭道:“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此次皇上派定遠兄弟與我夫君一道領兵隨翼王出征,其中緣由,定與我脫不了干係。”

孔恩霈自知徐曼青聰慧非常,看來早就透過各種蛛絲馬跡猜到了宮外的動靜。如今就連她自己都被召進了宮來,再想在徐曼青跟前隱瞞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只聽孔恩霈嘆氣道:“姐姐何必自責?原本項大哥要為增加東魯防衛一時打算要上書進言,正好被我家夫君看到。”

“我家夫君怒斥項大哥忘了兄弟之間本該兩肋插刀的情誼,在這種危難關頭只想自己一個人頂著上,卻全然將他這個過命的兄弟給撇到了一邊。”

“可是,就算被夫君識破了動向,但項大哥還是執意不讓夫君在奏章上聯名,還說這是為了偌大的聶家,甚至是我孔家著想。”

項家畢竟是後起之秀,跟早已在這皇城裡盤根錯節的聶孔世家而言沒有什麼可比性。

這番上書若是惹起聖怒,牽連得也不過是項家幾口人,可若是聶定遠在其上聯名,這其中的干係可就鋪得太廣了些。

“為了這件事,項大哥和夫君起了爭執,甚至還大打出手,差點沒給鬧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