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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仙緣四渡

他頓了片刻,沉聲道:“我做這些,並不是把你當成了她,而只是為了你。”

我想了一會兒,仍是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正欲再讓他解釋一下,卻正見前方雲霧綽約之間有萬丈金芒,定睛一看,金芒閃爍中是“九旭境”三個金光流轉的大字。那流轉的金色如同瀲灩的晴光,影影綽綽,似真似幻,連著那三個字,也辨不清真假,看不出虛實來。

待到走近那處金芒之時,我只覺置身於旖旎彩霞之中,四周光影斑斕,華彩流溢,只是找了半晌,卻

不見那三個字了,遠遠望去,前方是一座金色的宮殿。

這,這莫不是真是由黃金堆砌而成的吧?

我對著宮殿目瞪口呆了半晌,道:“你家真是有錢。”

他回道:“不過是九旭境的煙霞對映出的金色。”便拉著我朝那宮殿走。

進去以後,我才發現,九旭宮內裡跟外部真是截然不同。外頭金芒萬丈很是氣派,而裡面卻是一副清淡素淨的風格,白色的紗帳為牆,素色的帷幔為頂,擺設簡單而典雅,地上鋪了淡色系的地毯。本來十步一對的小仙娥,統統變成了一對相對而立的盆景,煞是清淨幽雅。

他將我領到了一處房間內,說道:“這裡是九旭宮的主殿寢間,以後你住裡間,我住外間。你先去沐浴休息一下吧。”

說著,他從櫃子中取出一套衣衫來,遞給了我,然而轉身去了外間。

我很同情他,方才進來時就看到外間除了一張勉強稱為塌的物什外,就是一副案几桌椅,而上面擺滿了文書,想必是那暮兗仙官從凌棲宮送過來的,天族太子,果然真是忙。

只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這九旭宮看起來也不小,他為何不為自己劈成另一間房來卻在我房間的外間窩著?我以為,定然又是五萬年前的凡人清清,帶給了我這麼大一個尊榮了。

拿著那套衣服,我像那寢間一巨大屏風後走去,果然看到一暖氣騰騰的水池。

雖然此番我初初為人,並沒有洗澡的經驗,但是見過天天為公主時洗澡的形容,因而並未覺得生疏。

洗到半途,我突發奇想,除了在凌棲宮清清住處的短短一瞥,我還沒仔細瞧過自己的人形模樣呢!

對著水池照了半晌,可是那熱氣冒地我眼睛都睜不開,更別提以水為鏡了。於是,我絞了絞黑色的長髮,隨便披在後面,就從水池中站了起來,想去拿個鏡子來照照自己。

接下來,我便做了此生最為丟臉的一件事。

此時的我,做了近十年的魚,做了將將一天的人,因此還沒有培養出對衣服的好感和依賴,這便不著寸縷地繞出了屏風找鏡子。在我沒找到鏡子的時候,很自然得掀起白色紗帳做的簾子,走到了外間。

聆月正背對著我坐在案前批文書。

“這房裡怎麼沒有鏡子呢?”我對著他問道。

他轉過身子,在看見我的剎那僵住。

我見他不答,繼續將他很傻很天真地望著。

他的臉紅了,然後青了,然後猛的轉過了頭去,揹著我一字一句道:“去把衣服穿好。”

我見他神色有異,正

覺得奇怪,這才想起來,此刻的我,不是一條魚,而是一個人!

一旦想到這點,全身關於人的感知都清醒了過來,於是,待到我回到水池裡時,發現自己也臉紅了。

我決定,以後每天在心裡默唸十遍:我是人,不是雀鯛。

待我穿好衣服出來時,聆月取了鏡子過來給我,我便對著鏡子觀賞良久——當然仍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無甚特色。讓我驚異的是,這副容貌比之那綵衣仙子還尚可,比之堇色花神就差了幾分嬌麗了,若是比之那四海八荒都稱道的,眼前這位聆月仁兄的妃子,槿顏娘娘來,怕是不知道差到哪裡去了。

然後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撂下鏡子問道:“你說你住這裡,不回凌棲宮了麼?”

他順手接過鏡子,放到床邊的案臺上,道:“暫時不回。”

我福至心靈,興奮道:“你是與槿顏娘娘吵架了麼?所以才暫時不回家?”在雲珊嶺裡就有這麼一對夫妻雀鯛,每每吵架那男方必得在外面住幾日,但是終是會回去的。沒想到,這神界的大人物聆月君的生活竟然與那雲珊嶺的小老百姓的生活有了這異曲同工之處,真是令我很欣慰。難怪魚蝦們、神仙們都愛八卦,原來窺探道大人物的隱私是如此令人興奮的一件事。

他看著我的神色,默了半刻,道:“與她無關。”說著就轉身出去。

我隔著紗帳看到他的身影在案几前坐定,又開始處理那些如小山般堆積著的公文。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這算不算是生氣了?

我甩甩頭,決定不再管他。對著那張老早就讓我眼睛發亮的錦雲衾大床兇猛一撲,合衣而睡。

這一天過得委實奇異,昨日裡還是隻蜷在幻海水晶宮的小小魚兒,擔憂著自己會不會成為雲珊嶺首隻被痛死的魚兒,今日已經成了個人,一個很像那位作古多年影響卻深遠的凡人清清的女子,還到雲珊嶺父老鄉親心中的神話之地——天界來了。所謂麻雀變鳳凰,灰姑娘變白雪公主,不知道是不是如此。

眾位莫以為我十分得意。縱然我是有一些得意的,可更是惶恐地很。

其實自從離開千千萬萬年都風平浪靜如世外桃源的雲珊嶺,我便隱隱有了惶恐之意。出來闖蕩固然好,可終歸需要些魄力,而我本質上一條胸無大志的雀鯛,實是對此境遇不甚惶然。

幸而,我雖變作了人,仍然沒改了淡定的優點。

淡定著淡定著,便果然淡定地安然入睡了。

待我醒來時,紗帳外仍然是聆月握筆的背影。我一貫喜睡,此番沒有天天的催床咒在耳邊響,便樂得

個舒爽自由,繼續躺著,側著身子對著外間那影影綽綽的筆直瘦削的背影發呆。

他很專注,握著筆的手時而沙沙地寫著。

許是覺察了我的目光,他頓了頓,放下了筆,起身進來了。

“我準備了飯食,你起來去吃吧。”他對我說,黑色的眼眸中浮著淡淡的柔光。

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燒個香感謝五萬年前的清清。託了她的福,我享受了一番天上地下都無人能享受得到的高貴待遇。天族的太子,將來要繼任天君之位的聆月君,竟然給我做了伙伕。雖然我知道我這是撿了清清的便宜,然心中仍是有些惴惴。

惴惴的結果,就是我對著一桌子價值非凡的菜不敢下筷子。

他坐在我的對面,無比自然地夾了塊綠油油的葉子,無比自然地吃著,仿若無意間看了我一眼,一邊低下頭去繼續吃,一邊隨口道:“九旭宮只有我們倆,若我做出的飯食你不吃,你是準備要自己做麼?”說罷,又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於是我乖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惴惴不安地提起筷子,惴惴不安地吃了個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