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渝平(第1/6頁)

作品:《正陽門下(正陽門下年輕人原著小說)

劉渝平來了。

那天我放學回家,剛進衚衕口,就遠遠地看到兩輛美式吉普車一前一後地停在大紅門門口。前面的那輛是大舅的,我閉著眼睛都認識,第二輛雖然一模一樣,但坐在駕駛座上那個穿軍服的司機我卻從來沒見過。

大舅的司機張貴發用手指夾著一根菸,一隻腳蹬在第二輛吉普車的輪胎上,正和那個陌生的司機聊天。見我走過來,他便朝我揮手。

張貴發是四川人,國語說得不好,喜歡說四川話,好在我在昆明雲南話聽多了,四川話和雲南話基本上是一個腔。他興奮地衝我比畫著:“二娃子,二娃子,你家三娃子來了!”

“敬禮!”我學著軍人的模樣朝他們倆敬禮致意。

二人立馬回禮。

張貴發總喜歡叫我二娃子,他說,他們四川人管老二叫二娃子。

“張貴發,你說的三娃子是誰?”我納悶地問。

“你這個小鬼,你不是很聰明噻,你是二娃子,你弟弟不就是三娃子嗎?”張貴發回答。

“我媽懷孕啦?”我樂呵呵地問。

我的話把張貴發給逗樂了,他笑得捂著肚子,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可能是笑得太猛,嗓子被剛吸進去的香菸嗆到了,他一邊笑一邊咳嗽,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我說你這個小鬼,怎麼啥子事情你都知道?我說的三娃子是你大舅的娃娃,不就是你的弟弟嗎?”

大舅說,張貴發是抗日英雄,抗戰的時候,張貴發跟日本鬼子拼刺刀,有一個日本軍曹特別厲害,一個突刺就把張貴發逼到了牆根底下,還是大舅衝過去用大刀砍死了日本軍曹,救了他。從此,大舅走到哪兒張貴發就跟到哪兒,張貴發說,他的命是大舅給的,他要隨時替大舅擋子彈。

“你說的是劉渝平吧?”我疑惑地問。

“對頭!我說的就是劉渝平嘛!”張貴發終於不咳嗽了,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對我笑著說。

“嗨,你個張貴發,繞啥子彎子嘛,你直接告訴我劉渝平來了不就得了嘛。”我有點兒生張貴發的氣,學著他的四川話,不滿地對他說,“有跟你猜謎語這工夫,我早就見到劉渝平嘍。”

說完,我撒腿就鑽進了大紅門,只聽到張貴發在我身後大笑:“二娃子,你個皮娃娃,你笑死老子嘍!哦,對嘍,我剛給你要了一張美國煙盒。”

“沒工夫理你!”我實在是覺得張貴發又可氣又可笑,便頭也不回地喊道。

院裡真熱鬧,一位梳著短髮,穿著旗袍的高個子女人被大家圍在中間,姥姥問一句,母親問一句,趙姨也問一句,姥爺正彎腰逗著一個留著分頭的小男孩。小男孩則把頭仰得高高的,看著藤蘿架上掛著的紅靛頦和八阿哥,很顯然,還是八阿哥更吸引他。

八阿哥一邊在鳥槓上躥上躥下,一邊叫著:“老爺吉祥!老爺吉祥!”

小男孩“咯咯”地笑著,伸手往鳥籠上去夠,但顯然夠不著。

姥爺兩手將他舉了起來,把他抱到鳥籠前。

“哈哈哈!”男孩開心地笑了起來。

“劉渝平!”我激動地叫了一聲。

“哎喲,二寶回來了。”姥爺聽到我的聲音,一扭頭,見我跑得氣喘吁吁,便笑著衝我示意,“二寶,快來,這是你弟,劉渝平。”

說著,姥爺將男孩放了下來。

“劉渝平!”我衝了過去,雙手抱著劉渝平的腦袋,仔細檢視。

“二寶,你這是幹什麼?別把你弟弟嚇壞了!”母親看著我,直埋怨。

“我看看劉渝平頭上有幾個旋兒,大寶頭上一個旋兒,我頭上是兩個旋兒,劉渝平頭上應該是三個旋兒。”我說。

“哈哈!”滿院子的人都笑了。

“一旋兒橫,二旋兒愣,三旋兒打架不要命。”趙姨也在一旁開玩笑。

“可劉渝平是一個旋兒呀。”我看著趙姨,不解地問。

“不是一個媽,當然不一樣了。”趙姨笑著說。

“瞧瞧,都是趙姨教的。”姥姥笑著說。

“讓我看看你的。”劉渝平踮起腳看我的腦袋,卻看不到。

“你看,不騙你,我是兩個旋兒,一會兒大寶回來,你再看他的。”我彎下腰,讓劉渝平看我頭上的旋兒。

“真是兩個旋兒!”劉渝平驚喜地說。

“來,二寶,叫大舅媽。”母親衝我示意。

“大舅媽!”我走到大舅媽面前,恭敬地叫著。

“哎,這就是二寶,以後平兒可有伴了。”大舅媽把手輕輕地放在我的頭上。大舅媽長得真好看,她的嗓音很輕,好像發的都是一聲,像頤和園昆明湖的湖水一樣平靜。我感覺她的手比母親的手還要輕柔。

正在這個時候,四塊玉帶著鴿群,呼扇著翅膀降落到了東後院,劉渝平的注意力立刻從八阿哥身上轉移了過去,他興奮地用手指著它們喊:“鴿子!”

“是二舅的鴿子,走,我帶你看鴿子去!”我立刻來了精神,拉起劉渝平的手。

劉渝平高興地跟著我從大家的縫隙中鑽了出來。

“你們哥兒倆動靜別鬧太大,有一對鴿子正孵蛋呢。”趙姨提醒我們。

“明白。”我衝趙姨擺擺手,讓她放心。

趙姨剛才正在放鴿子,劉渝平的到來讓她從東後院來到正院。按往常,四塊玉它們還要再飛一段時間才會回棚。但奇怪的是,四塊玉它們現在正在依次回棚。

突然,我看到屋脊上站著一隻陌生的黑灰色鴿子,它的個頭並不大,一扇翅膀耷拉著,很痛苦的樣子。

也許是被我和劉渝平“噼裡啪啦”的腳步聲驚著了,它正警覺地注視著我們,不安地移動著腳步。

這隻鴿子受傷了!我壓抑住既激動又擔憂的心情,將手指放在嘴唇中間,輕輕地衝劉渝平“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說話。